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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認识的老阙
发表于:2009-09-30 14:0    2627 浏览 / 1035 评论 

首先声明,我与老阙交往不多;虽然我们是同乡,又是邻居。之所以認识他,是机缘巧合,我侨居新西兰后与他互为邻伍,他居左邻我住右舍,一问才知道我们都來自故国东南沿海同一座F市。从前他在近郊种菜,我在城里教书,从未见过面。按说,现在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俗说远亲不如近邻嘛! 然而,这位老兄却人如其姓-----好姓不姓的竟然姓阙?百家姓里也少见吧?他似乎从不把我这个老乡、近邻放在眼里,平素从不上门跟你套近乎,整天忙着拾掇他那小院里巴掌大的菜园子,倒也把它调弄得春意盎然。我曾数次主动串门找他攀谈,一是结乡谊解乡愁,二为日后邻里间也好有个照应;他可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弄得我好生尴尬。有什么了不起嘛,不就是早来几年嘛,也不过比我年长十来岁,倚老卖老算什么东东,咱哪能一直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是不?你看看他那長相,不还是个道地的菜农吗?黑不溜秋的脸庞,瘦小佝偻的身影,再普通不过。论素养,我看别说English,就连中国的普通话也说不圆,老把福州’’说成胡纠’’。更令我不屑的是他那小家子气。他的女儿女婿几年前去了澳州,明明他老夫妇俩也早就领了养老金了,安身立命绰绰有余,可家中照明还一概点15w。那房里的摆设活脱脱一个杂货鋪,家电、傢俱、电腦等等,没有一件像是自己掏钱买的,想必皆是拾荒揀的。不过此地并无拾荒’’一说,日常生活垃圾分类由环保机构按时回收,卖不得钱。我曾不至一次亲眼所见,每逢Garage日,这是当地市政部门规定的统一抛弃大宗废旧物品的时间,老阙就特起劲,起早摸黑四处出击,一次次大包小件的往回扛。我曾暗地里劝过他,可不可以等夜深人静再出去,以免丢人显眼的;他颇不以为然说这是淘宝’’。你说说,咱华人得自尊自爱是不是?在这里多数华人是不宽裕,可是沒有里子还能不顾面子?或许因此有了芥蒂,我俩从此形同陌路。

奥克兰深秋四月末的一天中午,在City中心Aotea广场,华人举行了有史以来的首次大型和平集会,声援2008北京奥运。天不作美,風箫箫,雨霏霏,却众志成城,旗似海,歌如潮,一阵阵撼人心曲的热浪扑面而至。倏然,我看到了人群中晃动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时隐时现。不用猜我也知道准是老阙,他也来了?我在出发来这儿之前曾跟他打过招呼,如愿意参加可隨同我们团体租用的大巴一起去,他不置可否甚是冷漠;沒想到这老傢伙竟瞒着我独自溜来了。看他一派散兵游勇局外人的架式,我心里甚是憋屈。兴许他是来看热闹的吧?我想。……场上一曲‹‹我的中国心››未了,我忽而发现他就在我的右前方不远,正慢条斯理地在友邻队列中穿行着。他,身披一件陈旧的黃色短雨衣,无需怀疑这也是拾破烂揀的;高挽着裤管,脚下是一双有点豁口的过时旅游鞋,左手提了个塑编蛇皮袋,一如既往地佝偻着瘦小的身子,旁若无人似地埋头在地上仔细搜寻着什么。他想干什么?哼!这还不是明摆着吗?他的兴趣、他的算计何等精明,他是企盼激动忘形的人们拉下个什么,他好来个顺手牵羊。这也叫拾荒’’?拾荒居然拾到这儿来了?你也不看看今天这是什么场合?这人多势众的也不怕别人笑话?固然大伙儿同根同族一样的黄皮黑发,你不要面子大家还要脸哪!我越想越有气,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跟前;他猛地抬头一见是我,愣了愣,满脸雨水的嘴边挤出了一絲平日难得见到的歉意的微笑。这倒使我顿时冷静了下来。我是不是误会他了?他也许是大会指派的工作人员,说不准是帮忙巡视会场维持秩序的?我努力克制自己,故作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一边悄然拉开他雨衣的衣襟,啊!他不是!他既无胸牌,身上也沒有与会者的任何标志。真的,他一无所有,唯有手上一只污迹斑斑的蛇皮袋!而我们一个个或身着红衣,或手执纽中两国国旗、五环旗,或脸上贴绘着图案,或持有中英文的标语;而他更像一个街头流浪汉,既不張口呐喊助威,也不随声歌唱欢呼,他对会场上发生的一波波令人热血沸腾的事全然无动于衷。唉!这种人呀,他懂得什么叫爱国吗?除了拾荒他还能有什么本事?除了为自己讨点便宜他又想些什么呢?终于,我忍无可忍了:你?你也来了?’’他点了点头,嘿嘿干笑了一声。说心里话,我还真不好意思撕破脸皮当场責问他,那样广庭大众之下会使他太难堪。毕竟日后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说是吧?显然,他也从我的脸色和话语中不难   觉察到我的愠怒和盘诘,但他並不在意,依然自顾自继续忙他的埋头搜寻。                         

我知道,此时此地,即使作为一个同胞,我起码也应该阻止他这种不合时宜的行为,实在太丢人了;作为一个近邻和乡亲,我更有责任 劝告他,如不参与最好尽快离开这里,的确他太另类了。于是,我悄悄尾随着他,欲伺机坦诚告诫他。须臾,广场上的人愈来愈多,甚至站满了附近的街道两旁,风骤雨狂,人声鼎沸,刹那间他却又如泥鰍般钻入了人丛。我撑着伞紧跟慢跟。只见他时而止步俯身从脚下揀拾了什么,时而疾行至角隅抓扒着什么,一古腦儿都往蛇皮袋里塞。那神色之专注,那动作之靈活,那态度之从容,那情绪之亢奋,那認真、执着、细心、快意,那是我以前从未见识过的,两眼放光,双腿奔忙,左顾右盼,生怕有什么漏了网似的。嘿!拾荒拾到他这个份儿上,真可谓出神入化无与伦比了。蓦然,他陡地停步睁大了双眼,仿佛是前方发现了别人遗失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他絲毫沒有顾忌,急忙从怀中掏出了几方废旧报纸,迅即就地包裹成一团。就在他將纸团欲放进袋里之际,我闪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哎!揀到宝贝啦,啊?首饰还是钱包?他甚感迷惑地打量着我:没,没什么。’’ 裝什么装,拿出来瞧瞧呀!’’……是垃圾。’’他唯唯诺诺。垃圾?’’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跑到这儿就是为了揀垃圾?不是为了淘宝吧?’’……”他涨红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我说:拾金不昧,你要真揀到人家失物,就该……”不料我话还没说完,他刷地打开了蛇皮袋,一言不发。我探首一望,袋內湿漉漉的,除了场上的人们不经意丢弃的那些小纸片、饮料盒、塑料瓶、烟蒂、果皮等垃圾之外,还有几个用废旧报纸揉搓的纸团。“那纸团里包的是什么?’’我不依不饶。他仍默不作声,固执地摇了摇头;于是我径自从其袋内取出一个个纸团打开查究。结果令我大吃一惊,那水淋淋的纸团中确确实实别无它物,包裹的竟是一块块污漫的痰垢!不错,是痰垢,这是我们今天在广场上少数不自觉的同胞(我有时竟也这样)留下的“杰作,这也正是往常尤令洋人朋友耿耿于怀的随地一唾的陋习难改的现场佐证。老阙,是老阙,他硬是用自己粗粝的双手,擦去了地面上残留的点点痰迹!我捧着纸团不由心底兀地一热……

与其说面对那污秽的垃圾令人作嘔,毋宁说我对我的所思所为由衷感到无地自容。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我所認识的老阙吗?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老伙伴。他还是他,没有什么两样。对于我刚才的无端责难,他浑然不记得似的,他的目光告诉我,他仍然进行他的地毯式搜索;我想我应该向他道歉,又觉得一切都是多余的。情急之中我突然挽住他的臂膀,他却轻轻推开了我,淡淡地说:哈老师。’’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的正式称谓,以前即便偶尔有过交谈,也都是无名无姓的’’。我赶忙说:别别别,叫老哈,老哈。’’“不,哈老师,咱都是中国人,你又是文化人,道理懂得多。我昨个想了一晚上,我大事做不了,揀揀垃圾还可以。我不怕别人看不起。我想今天开这个会,会装下许多许多,就是不能装垃圾,也会留下很多很多,就是垃圾不能留。你说是不?

 他拎着蛇皮袋,头也不回走了。看着他那远去的瘦小佝偻的身影,我思绪万千。倘若与那运筹维幄的集会组织者,与那激情洋溢的演说者,与那兢兢业业的会议工作者,与那无数的激情满怀引亢高歌摇旗呐喊的参与者相比照,老阙他也应该毫不逊色。这就是我对我所認识的老阙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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